「師兄師兄,我說的那些朋友就在那屋子裡面!」
熟悉的聲音乍起,秦莞和秦琰立刻對視了一眼,秦莞轉身,朝大堂門口走了幾步,這往前一去,立刻就看到了站在院子門口的兩道身影——
簡易的院門門楣之下,一道白衫身影如玉而立,在一片冰天雪地之中,來人氣質清俊眉眼如畫,遠遠看去,只讓人以為是冰雪化作的天上神君一般,秦莞眼底閃過兩分訝色,萬萬沒想到在這樣的村落之中會見到這樣的人物,許是她的視線注視感太強,很快,來人朝她看了過來,四目相對,秦莞心中忽的一柔,只因來人的眼神帶著一股悲天憫人之感,再想到適才村民們的稱呼,秦莞立刻便明白過來此人的身份。
可很快,秦莞的眉頭皺了起來,這位「孫神醫」秦莞不識,可站在「孫神醫」身後的另一個人秦莞卻認識,看著眸帶關切朝裡面看來的孫慕卿,秦莞心中的疑問也在不斷的放大,如果她沒聽錯,孫慕卿叫這位「孫神醫」師兄?!
從前的沈莞雖然拜師在藥王谷孫曦門下,可她在藥王谷學醫的時間並不算長,所見過的人也不過那麼幾個,她卻是從未見過這位神君般的人物。
「秦姑娘——」
秦莞看向孫慕卿,孫慕卿也在看著秦莞,見秦莞看過來,孫慕卿立刻朝著秦莞揮手,「秦姑娘別害怕,我師兄會跟村正解釋的——」
孫慕卿語聲極大的喊起來,那黃文山自然聽到了,黃文山看了看秦莞,有些疑問的轉過身來,「孫神醫,昨天晚上,馮太婆家裡的孫女死了,這些人就是昨天晚上進村的,我們覺得是這夥人給村裡帶來了厄運,所以想讓他們快點離開。」
被稱為孫神醫的男子掃了一眼秦莞的方向,而後淡聲道,「馮家的孫女本就患有癆病,她的死和他們沒有關係,村正誤會了。」
男子說話語聲極其淺淡,卻又莫名的含著一股子慈悲肅穆之意,因是如此,村正思量了一瞬才道,「可是……可是村中已經許久沒出事了。」
男子聞言點了點頭,「村正的顧慮我知曉,我此來是來接她們去寒舍的,如此便也不算留在村中了,今日大雪,村正帶著大家早些歸家吧。」
男子語聲雖並無多少波瀾,卻莫名的沁人心脾。
黃文山微訝道,「孫神醫要接她們去百草園?」
這疑問一出,男子點了點頭,「是,她們是在下師弟的朋友。」
黃文山眼底露出恍然,他看了男子一瞬,又轉頭看向秦莞的方向,而後拱手一拜,「不知是孫神醫的朋友,多有得罪了。」
說完,黃文山又對著男子一拜,大手一揮,「大家離開此處,歸家吧。」
一聲令下,黃文山帶著村漢們潮水一般的退了出去,人一走,院子里頓時變得空空蕩蕩,只滿庭的瑞雪被踩的有幾分泥濘,孫慕卿面上一喜,感激的看了一眼男子,然後便大步入了院子,秦府的侍衛已經走到了兩邊去,秦琰和秦莞走了出來。
「秦姑娘,秦三公子,你們怎麼樣?」
孫慕卿急急一問,秦琰上前搖頭,「無礙,多謝孫公子,不過這位是……」
秦琰問著,孫慕卿彷彿剛想起來似的轉身看向院子門口,院門口的男子本是沒動,此時卻上前來幾步站到了孫慕卿身邊,又朝著眾人一頷首,「在下孫皓月。」
秦莞聽著這名字,只覺得當真是人如其名,這邊廂孫慕卿已經興沖沖的道,「秦姑娘和秦姑娘不知道,真是太巧了,我本是為了這村中的病況而來,可問了兩日無果,後來得知村中來了一位孫神醫治好了許多人,我便生出了拜訪神醫之名,秦姑娘當知道,我從蓮州出來便是為了尋訪各處名醫,或者求教,又或者請入藥王谷中。」
「我本來是想看看這位神醫厲害之處在哪裡,也想藉機問一問村中人到底得了什麼病,可到了神女峰之下,我卻發現這位神醫竟然是我的舊識。」
說著,孫慕卿轉眸看了看孫皓月,「皓月師兄比我大了八歲,是師父早年間收的弟子,後來師兄學成出山,我已經是許多年沒見了,萬萬沒想到會在此地遇見。」
孫慕卿神情激動興奮,孫皓月淡淡的彎了彎唇,秦琰忙道,「真是有緣千里來會,我們和孫公子遇到是緣分,孫公子和孫神醫遇到也是緣分。」
孫慕卿當即點頭,「可不是可不是,皓月師兄是半年之前來到雲霧山的,如今在神女峰之下買了一處宅子給師嫂養病,秦公子,秦姑娘,我們此番來是想邀請你們一起去師兄那裡住下的,這客棧不暖和,也沒有吃食,這場雪不知何時才停,而從這裡到神女峰下並不算遠,咱們過去只需一個時辰,還請秦公子和秦姑娘不要拒絕——」
適才孫皓月便說了要接秦琰他們離開,秦琰正想問,孫慕卿卻自己說了。
秦琰猶豫道,「這怎麼好意思……我們這麼多人……」
孫慕卿看了一眼孫皓月,笑道,「不礙事的,師兄買了一處宅子,宅子極大,如今只住了師兄師嫂和幾個僕人,你們便是去了也住不滿的,這雪不知道還要下多久,你們住在這裡怎麼成,若是我沒有遇上師兄便罷了,既然遇上了,又怎能讓秦公子和秦姑娘挨餓受凍?」
孫慕卿言辭懇切,秦琰猶豫著看看孫慕卿,又看了看孫皓月。
孫皓月點點頭,「諸位儘管前去。」
看得出孫皓月非多言之人,秦琰便看向秦莞,秦莞眉頭微微皺著,看著孫慕卿嘆了口氣,她自然是信孫慕卿的,且這位孫皓月竟然是排在她們之前的師兄,自然是醫道之大家,秦莞雖然不再將自己當做沈莞,和孫慕卿二人亦沒了師兄妹情分,可她心中將孫皓月當做醫道之上的前輩,先是生出幾分仰慕,而後便是信任。
「請三哥決定。」秦莞落下這一句,只想著若是秦琰不打算去她也絕無二話。
秦琰昨夜知道孫慕卿的身份之後便起了結交之心,更別說今日又來了一位藥王谷的嫡系徒弟,眸光微轉之間,秦琰便做出了決定,「好,那我們就叨擾孫神醫和孫公子了。」
孫慕卿聞言頓時笑起來,「太好了太好了!沒有什麼叨擾不叨擾的!我不過和秦姑娘萍水相逢,秦姑娘卻能慷慨解囊相助於我,如今我不過是報之以李罷了。」
秦莞不過是給了孫慕卿一些盤纏,可孫慕卿卻是讓他們這麼多人有了全新的住處,這可不是桃李這麼簡單,相較之下,孫慕卿簡直是報之以瓊玉了。
秦琰拱手一拜,「九妹妹不過是給了孫公子些許盤纏,孫公子和孫神醫卻幫了我們這麼大的忙,在下實在是感激不盡,孫公子和孫神醫這個朋友,在下交定了。」
孫慕卿便是一陣笑,「好好好,交朋友交朋友——」
說著,孫慕卿便道,「師兄買的宅子如今叫百草園,裡面有原主人的好大一片園子被荒廢了,如今都被種下了藥草,就在西邊神女峰山下,今日雪大,咱們要走一個時辰左右,若是晴天,大半個時辰就能到。」
說著,孫慕卿又看了一眼天穹,「趁著雪還沒有很厚,秦公子,招呼大家出發吧。」
秦琰聽著,立刻抱拳點頭,一轉身,卻是看到了站在一旁一臉不好意思的魏長福,秦琰眯了眯眸子,沒去理魏長福,只吩咐了周懷,周懷立刻指揮著大家套好馬車準備出發,客房之中,侍婢門收拾好食盒錦被等一併搬上了馬車,連卧床不起的秦湘都穿戴整齊出了門來,孫慕卿和孫皓月一直站在大堂門口等著,眼見著秦家的馬車隊伍準備周全方才往外走。
院門之外的路口處,一輛青布小馬車正候著,原來孫慕卿和孫皓月也是乘車而來,孫慕卿站在外面對著後面的秦琰道,「秦公子,跟著我們一路過來便是。」
秦琰應了一聲好,孫慕卿和孫皓月這才上了馬車,車輪滾動,因地上積雪極厚,走的便也十分緩慢,饒是如此,秦家的車隊還是一點點的出了長福客棧的院子往西去。
沿著三元村的長街出村,而後便上了往西去的山間小道,小道之上只能容一輛馬車堪堪通過,道兩旁,皆是高大挺拔的繁茂綠樹,綠樹白雪,冷風黑雲,秦莞坐在馬車之上掀開車簾朝外看去,雖是冷了些,可目之所及卻是一派山林雪國風光,一時間叫人心曠神怡起來。
孫慕卿說要走一個時辰,可實際上卻用了一個半時辰才趕到百草園。
秦莞從車窗看出去,先看到一片蔥蘢的竹海,沿著山勢往上,沒多時便看到一座黑瓦白牆的宅院坐落在半山腰上,連綿起伏的飛檐排成一片,看那樣子,竟然並非尋常大小的府宅,難怪孫慕卿說便是秦氏所有人都住進去地方也足夠,秦莞淺吸了口氣,竹香伴著雪的清冷,頓時讓她一顆心沉靜下來,宅子越來越近,秦莞的心也越來越靜,難怪孫皓月要買下此處,這樣的宅子,便是秦莞都生出了隱居不問世事之心……
馬車停下的時候,風勢也跟著停了下來,一下馬車,秦莞便覺周身被一種無形的靜謐包裹,這座府宅似乎年代久遠,房檐上的瓦楞上青苔滿布,饒是如此這宅子也沒多少煙火氣,只叫人覺得此處格外的超然於世。
「到了到了,馬車直接趕進去——」
孫慕卿從最前面的青布小馬車上走下來,直接招呼大家,而秦琰等人為了禮數,還是先後從馬車之上走了下來,一下馬車,便見這古拙老宅的門楣之上大書著「百草園」三個字,而孫皓月也已經下了馬車站在一旁,除此之外,門口還有個白髮老僕等候著。
「董叔,這些便是我的朋友,麻煩您安排安排。」
白髮老僕年事已高,著一身灰色的棉袍,身形佝僂,臉上皺褶滿布,一雙眸子更是笑的只剩下一條縫,聞言卻笑著點頭,「好好好,表少爺放心便是。」
孫慕卿點點頭朝秦莞走來,這邊廂,孫皓月卻轉而問董叔,「夫人怎麼樣?」
董叔聞言立刻點頭,「好,夫人好著呢。」
孫皓月聞言便轉身看向秦琰幾人,「秦公子,此處自有慕卿和董叔安排,在下夫人病重,離不得我,我便先去看她了。」
一聽這話,秦琰忙道,「好,孫神醫儘管去吧,叨擾了。」
孫皓月擺了擺手,轉身快步入了府門。
茯苓站在秦莞身邊,聞言輕聲道,「小姐,這位孫神醫本就是神醫,怎麼他的夫人還病重呢?難道他治不好嗎?」
秦莞嘆了口氣,可半點不敢質疑這位大師兄,「即便是神醫,也沒有什麼病都能治好的,有些病本就去的慢,有些病卻是大羅神仙也藥石不靈的。」
茯苓嘆了口氣,「不如……不如小姐看看?」
秦莞一聽這話頓時苦笑,「你可知道藥王谷嫡系弟子的厲害?在他們面前,哪有我班門弄斧之地……」
倒不是秦莞輕視自己,實在是在藥王谷學醫之時她見的太多,孫氏嫡系弟子自小便學藥理,比她們這些後來的要強上不知道多少倍,不論是藥理還是針經或是脈論,嫡系弟子都要博聞強識的多,這些是後來者怎麼勤學都比不上的。
茯苓知道自己低估了孫慕卿二人,忙縮了縮脖子不再亂說。
這邊廂,董叔已經招呼著秦氏的馬車一輛一輛入了院門,而孫慕卿則道,「大家隨我進來吧,就當做是自己家中一樣……」
說著話,秦莞跟著秦琰一起進了門。
孫慕卿說過,這宅子是孫皓月新買來不久的,因為如此,一進門便能看到白牆之上一牆的濃綠,藤蔓瘋長而上,因沒有人長久細緻的打理,漸漸的形成了勢頭,綠意雖清新,可當青綠變成了斑駁的濃綠,便給人一股子凄清壓抑之感。
繞過影壁,便進了中庭,秦莞不知這院子有幾進,卻是看到了兩邊四通八達的游廊,孫慕卿站在原地等著董叔,有些不好意思道,「我也只進來過一回……」
孫慕卿也是尋不到路的,秦琰便站在原地和孫慕卿聊了起來,「孫神醫剛才他說夫人病重,且不知是什麼病?」
孫慕卿聞言嘆了一聲,「這個我還不知,師兄也沒說,大抵是需要靜養的病吧,否則也不會搬到這裡來了,我和他四五年沒見了,此前依稀聽說他到了南方,我以為他在永州或者湖州那邊呢。」
秦琰眸光微轉,便道,「原來如此,孫神醫對孫夫人一定情誼深厚,剛才我瞧著他十分關切緊張的樣子。」
孫慕卿一聽這話頓時笑了,「秦公子有所不知,師兄和師嫂乃是青梅竹馬之誼,在我這個年紀的時候她們便成婚了,師嫂出自益州白氏,和師兄乃是一對人人艷羨的神仙眷侶,可沒想到她竟然病了,不過……不過憑師兄的造詣,定然能治好師嫂!」
「那是自然那是自然——」
秦琰附和一句,又道,「孫神醫菩薩心腸,他和孫夫人定然都會有善報的,我本以為此處距離三元村極近他才會去給村民治病,可沒想到還是有這麼遠的。」
孫慕卿嘆了口氣,「是啊,我也沒想到。」
秦莞醒來已經不早,又耽誤許久,再趕了這麼久的路,這會兒天色已經暗了下來,說話的功夫,董叔已經安排好了秦府的車馬,又給秦府的侍衛指了兩處靠外的小院之後便朝孫慕卿等人走了過來,「表少爺,院子都安排好了。」
孫慕卿笑呵呵的,「麻煩董叔了,這麼久沒見,一見面就要讓董叔勞累。」
董叔笑的雙眼眯起,「不勞累不勞累,老奴已許久沒見到表少爺了,老奴歡喜的很,這些都是表少爺的朋友,自然是要好生相待的。」
這麼說著,董叔便抬手一請,「諸位表少爺的朋友,請吧——」
董叔彎著腰身,有幾分佝僂的走在前,他走的慢,後面秦琰便也放慢了腳步,只狐疑的看著孫慕卿道,「表少爺?」
孫慕卿笑道,「孫氏一脈本是同宗,我和皓月師兄雖然出了五服,卻也是一脈的,所以家裡下人通常都這樣稱呼我們。」
秦琰點點頭表示知道,董叔帶著大家朝府門以西走去。
一邊走董叔便道,「這宅子買來許久了,卻沒好好打理,有不周到的地方便讓公子和三位小姐見笑了,昨夜雪下的大,宅子里也沒來得及清掃……」
秦霜跟在秦莞之後,本是不打算說話的,聞言笑道,「不清掃才好,還可以捏雪娃娃。」
董叔笑意一深,「小姐可莫要凍了手。」
秦霜忙道「不會不會的」,董叔便繼續道,「宅子里好些房院也未收拾出來,沒想著會有人來住,就西邊這幾處本就寬敞明亮些的。」
孫慕卿忙問,「皓月師兄住在那裡?」
「在東邊,東苑有一處梅林,夫人喜歡那裡,那邊也幽靜。」
董叔說完,抬手一請,「往這邊來——」
秦莞往東邊看了一眼,卻只看見一片被白雪覆蓋的連綿不絕的飛檐斗拱,本是極其精緻恢弘的宅院,可因為下了雪,那鋪天蓋地的縞白總是讓秦莞想到蔣氏靈堂上的白花。
又順著游廊走了沒多遠便到了幾處院前,董叔站定,「夫人養病需靜,因此這宅子里並未安置多少人手,這三處院子各有廂房兩間,大家若是有什麼需要的,只管往來路上的那座門口載著臘梅的小院子尋我。」董叔指了指,又道,「待會兒有人給大家送來晚飯。」
孫慕卿便點頭,又道,「董叔,皓月師兄不和我們一起用飯嗎?」
董叔搖了搖頭,「天色不早了,少主人是要陪夫人的。」
說著又對秦琰幾人拜了一拜,「真是對不住了,失禮了。」
秦琰忙擺手,「不敢不敢,是我們叨擾了,這宅子尋常如何便如何,千萬不要因我們擾了夫人養病,否則便是我們的罪過了。」
見此董叔寬慰一笑,又看了看天色,「天要黑了,庭中未掃雪,大家晚間莫要亂走。」
秦琰連忙應是,董叔輕咳了兩聲,這才轉身離去。
董叔一走,孫慕卿便笑著指了指不遠處的院子,道,「我們的院子是挨在一起的,你們……你們要怎麼住?」
秦琰自然是要和周懷住一起的,秦湘三姐妹卻只有兩處院子,秦湘精神仍然是懨懨的,秦霜聞言立刻道,「我和九妹妹住——」
這大抵是秦霜第一次真心實意的叫秦莞九妹妹,茯苓眉頭輕輕一揚,秦琰看向秦莞,秦莞點點頭,「怎樣都好。」
秦琰一笑,便又看向秦湘,「五妹妹可會害怕?」
秦湘如病弱西子一般的笑笑,「自然不會的。」
「好,那你們先進去安置下來——」
幾人點點頭,各自進了一處院子,孫慕卿伸長了脖子看向秦莞,一副要跟進去的樣子,然而想著秦莞到底是姑娘,他眸光一轉看向秦琰,「秦公子,我陪你進去看看。」
秦琰自然欣然應允,很快便相攜入了院門。
秦霜既然要和秦莞住在一起,反正有兩間廂房,秦莞也不在意,進了院子,還讓秦霜先選,秦霜隨意選了一間,帶著晚晴和秀雲進了屋子,這邊廂,秦莞帶著茯苓和晚杏推開了門,屋內比秦莞想像的更為雅緻些,只是一看便許久沒人住了,屋子裡有股子陰濕之味。
「小姐,孫神醫為何買這樣大的宅子?」
茯苓一邊放東西一邊好奇的道,「這宅子太大了,卻只有幾個人住著,不會瘮得慌嗎?」
秦莞走到一旁將窗戶打開,外面的冷風雖然有些刺骨,卻能將屋子裡的味道散散,「這宅子大是大了些,在此地意境卻極好,孫夫人要養病,倒也還算適宜。」
茯苓眉頭微皺,「要養病,不是應該尋一處人氣旺的地方嗎?這宅子空落落的,屋子都有股子霉味,奴婢倒是覺得不適合病人住著。」
秦莞失笑一下,「這屋子是許久沒人住了才這樣,東邊一定不會是這般。」
茯苓想了想似乎覺得秦莞說的十分有道理,便也笑笑道,「那定是奴婢想得太多了,或許孫夫人本來就不喜歡吵鬧。」
秦莞頷首,「正是這個道理——」
正說著話,院子門口忽然響起了孫慕卿的聲音,「九姑娘?我可以進來嗎?」
秦莞聞言忙走到門口,只見孫慕卿手中端著個什麼正站在門口探身,秦莞忙道,「孫公子請進來便是——」
話音落下,孫慕卿端著個炭盆走了進來,「九姑娘,這屋子沒燒地籠,先燃個炭盆湊合湊合,免得你們冷的不行。」
院子里的積雪已經掃盡,可見為了迎接他們董叔還是下了不少功夫,秦莞見孫慕卿如此心中有些動容,不免一下子想到了從前的許多情景。
「九姑娘,看看屋子裡還差什麼,直接告訴我便是……」
孫慕卿忙前忙後,樂於當個跑腿的,秦莞見狀彎了彎唇,「不必了,孫公子也去歇下吧。」
孫慕卿樂呵呵應了一聲,忙轉身走了出去,他一走,茯苓便笑道,「孫公子可真是有意思,小姐不過給了些盤纏,卻是要對咱們湧泉相報呀!」
秦莞站在窗口看出去,直看到孫慕卿顛顛的走出了院門背影消失,她心底忽然一下生出幾分悵然來,孫慕卿是她所見過的最為純然之人,到如今也是這樣,算一算,距離沈家出事已經過了三個月,他知道沈莞已經死了嗎?
秦莞心底生出一絲絲鈍痛來,然而她心底默然的搖了搖頭。
別說死而復生借屍還魂是她自己也不敢相信的事,只說她要去做的那些事情,她也不想再將從前的緣分牽扯進來,這是一條只能在黑暗之中行走的路,未見到明光,她便只能獨行。
「小姐……都收拾好了,您要歇一歇嗎?」
茯苓走過來將秦莞跟前的窗戶關上,「外面這麼冷,小姐也不怕著涼。」
秦莞回過神來,茯苓又道,「這裡可是比那客棧好多啦,這一次真得多謝孫公子。」
秦莞苦笑一下,外面忽然又響起腳步聲,卻是秦琰過來敲門,「九妹妹?」
茯苓忙上前將門打開,門一開,秦琰便道,「九妹妹,雖說孫神醫不能一起用飯,不過咱們還是一起的好,再加上孫公子,如何?」
秦莞點點頭,「便聽三哥安排——」
秦琰彎唇,那邊秦霜聽到動靜也走出了門來,「一起用飯嗎?在哪裡?」
秦霜冒冒失失,秦琰倒是不以為意,「在我那裡。」
如此,三兄妹便換到了秦琰的院子,一進屋子,晚飯已經擺了上,七八樣熱菜有葷有素賣相很是不錯,孫慕卿和秦湘已經在了,見狀孫慕卿忙迎上來,「九姑娘——」
秦莞對他點了點頭,眾人便依次落座,桌上無酒,孫慕卿便以茶代酒道,「在下孫慕卿,有幸識得秦公子,秦姑娘,和兩位小姐,說來有些唐突,在下還未請教秦姑娘和兩位小姐的芳名——」
孫慕卿是在蔣氏的葬禮上看到秦莞的,只知道她是秦府的小姐,別人都將她九姑娘,卻不知道她的名字,便是秦霜秦湘二人也不知,他不僅幫了他們的大忙,也是秦琰有心結交之人,且這以後兩日還要相處,知道名字自然理所應當。
「我叫秦霜,在秦氏族中排行第六。」
秦霜第一個開了口,秦湘見狀便柔聲道,「秦湘,在秦氏族中排行第九。」
她二人都說完了,便只剩下秦莞,秦莞正要開口,秦霜卻搶先道,「這是我們的九妹妹,叫秦莞——」
孫慕卿本是一本正經的聽著,此刻眉峰一顫,「秦……莞?敢問是哪個『莞』字?」
秦霜嘻嘻一笑,「莞爾一笑的『莞』!」
孫慕卿獃獃看著秦莞,表情一下變了,他本就是不善隱藏之人,此刻更顯得變化明顯,秦琰幾人微愣一下,秦莞也裝作兩分疑惑的道,「孫公子怎麼了?」
孫慕卿又愣了一瞬才回過神來,隨即垂眸低笑一下,「真是失禮了,只是……只是九姑娘的名字,和我的一位小師妹的名字一樣,一時讓我想到了她。」
頓了頓,孫慕卿又強自笑一下,「不過……不過世上之人同名同姓的都繁多,更別說名字一樣了,在下沒旁的意思,請九姑娘海涵……」
秦莞心底苦澀暗涌,面上卻是不顯,只搖了搖頭十分平靜。
這邊廂,秦霜卻詫異道,「竟然是一樣的名字啊,她的名字卻是不多見的,孫公子,你那小師妹現在何處?」
這麼一問,秦莞放在膝頭的手一攥,孫慕卿的表情也變了。
他緩緩放下茶盞,身上的純然開懷一瞬間退的乾乾淨淨,繼而,一股子濃重的陰影罩在了他身上,「她……她已經死了……」
「啊——」秦霜輕叫一聲,沒想到會是這樣,當下有些好奇又有些抱歉,「怎麼會……是……得病了嗎?」
孫慕卿苦笑一下,垂眸搖頭,一下子從一個純然簡單還未長大的少年變成了苦悶悲痛的老者似的,「不是,她身體很好,她……她家蒙了冤。」
秦霜瞪著眸子不知道怎麼問下去,亦被孫慕卿身上的悲戚感染,竟然一時不知說什麼才好,秦湘若有所思片刻,只矜持不語,只有秦琰,敏感的捕捉到了關鍵。
「蒙冤?莫非那位小師妹是官戶?敢問孫公子,她是哪裡人?」
孫慕卿對人本就沒有防備,更何況他並不知道秦琰的準確身份,於是他一嘆,「是官戶,她父親位高權重卻一身清正,她……她是京城人氏。」
京城……秦琰雙眸微眯。
此番歸途之中,尋常的秦琰只像個處處考慮周到的兄長,然而一旦涉及到了京城的權力之爭,他的嗅覺就要比尋常人敏感萬分。
秦琰略一思忖,「她家出事,是在什麼時候?她父母還在嗎?」
秦莞心知秦琰已經摸到了方向,聽他此問本想阻攔孫慕卿,可想了想,卻是未動,而這邊孫慕卿果然道,「三個月之前,她父母都不在了,也是那一場冤——」
秦琰眼底薄光幾閃,聰明的沒有問細節,只是安撫道,「孫公子節哀順變,小師妹在天之靈知曉你心中念著她,她也會十分安慰。」
孫慕卿直了直身子,長出了一口氣,「我知道,真是抱歉,我不該說起這些,影響了大家用飯,來吧,都動筷子,師兄不能親來,我便借杯茶敬大家了……」
孫慕卿說完,仰頭喝了一口清茶,他唇角高高扯著,想做出尋常的輕鬆笑意,然而秦莞看著,卻覺得他那笑意苦澀萬分比哭還要難看。
秦莞心中又是一陣鈍痛割磨。
這是兩日來秦莞一行第一頓好飯,然而秦莞卻食不知味,哪怕孫慕卿換上了笑臉又問起了旁的,桌上一片相談甚歡,可仍然無法將她心中的委屈憤懣揮開。
用完了飯,天色已經將黑,而窗外歇下的冷風又嘶吼起來,天上的大雪仍然紛揚不見半點減小之勢,茯苓扶著秦莞往自己的院子走,秦莞一邊走一邊抬眸看天,這場大雪阻礙了她的回京之路,是否也昭示著,在京城,在她想查明父親案子的時候,也會有這樣一場大雪等著她呢?
秦莞在椅子上坐了片刻才定下心來,正打算洗漱早些歇下,房門卻又被敲響,茯苓打開門一看,卻竟然是秦霜苦著臉站在門口,「那個……那個……」
秦霜一臉的猶豫不決,隱隱又帶著兩分羞澀,秦莞走到門口疑惑看著她,「怎麼了?」
秦霜看了她一眼,又極快的垂下眸子,「我……我那個來了,你這裡可有那個?」
秦莞先是一愣,繼而很快反應了過來,她看向茯苓,茯苓苦笑道,「小姐的日子可不是這幾日,那些東西都放在馬車上呢。」
秦霜面上一白,「這……這怎麼辦,總不好髒了人家的被褥。」
說著,秦霜帶著兩分祈求的看著秦莞,「我,我想自己去拿……」
茯苓一聽這意思便明白過來,秦霜哪裡是想自己去拿,她分明是想讓秦莞陪她一起去拿,茯苓輕咳一聲道,「要不要讓世子幫忙派個人……」
秦霜面上頓時一紅,「不行……三哥是男子。」
茯苓也知道這法子不成,便看向跟著秦霜的晚晴,「不然晚晴去拿?」
晚晴還沒說話,秦霜忙道,「不可,晚晴膽子小,我得陪她一起的……」
茯苓眨了眨眼,倒是沒想到秦霜竟然如此回護奴婢,一時間倒是對她多了幾分好感,秦莞見狀嘆了口氣,「把檐下的燈取下來,我們一起去好了。」
雖然天色黑了,可是她們一起去的話,足足有六個人,六個人一路總不怕了吧?
秦莞穿了斗篷,茯苓又拿了燈,將院門打開,六個姑娘分成前後兩排,沿著來路往府門的方向走去,一路上皆不見宅子點燈,這偌大的宅子黑漆漆一片,秦莞總算能明白茯苓說的那種瘮人的感覺了,哪怕人多,六個姑娘還是一路心驚膽戰的走到了馬車處。
秦莞和茯苓三人站在一旁,秦霜帶著晚晴和秀雲去找自己的馬車,沒多時,晚晴翻出了秦霜需要的東西,三人速度極快的跑過來,秦霜對著秦莞嘿嘿笑開。
一路走來皆無異樣,秦霜又拿到了自己想要的東西,頓時放鬆下來,她見秦莞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樣,忽然指著她身後大叫一聲,「啊,有鬼——」
茯苓驚叫一聲,一把抱住了秦莞,晚杏則瞬間轉身看向了秦霜指著的方向,一邊的晚晴嚇得也是一聲尖叫,秀雲緊緊的抱住了秦霜的胳膊。
只有秦莞,動也不動的看著秦霜。
「小姐,您這是做什麼……」晚晴一副哭腔,此刻也明白過來秦霜只是在嚇人,可剛才那一瞬,她們幾個委實被她嚇得不輕。
秦霜皺眉看著一動不動看著她的秦莞,「九妹妹怎一點都不害怕?」
秦莞好整以暇的看著秦霜,「若真是有鬼,你應當是被嚇得尖叫起來,哪有時間喊出來『有鬼』二字?且你第一反應,只怕也不知道是人是鬼。」
秦霜扶額,「我真是……哎算了,就沒見過你這麼膽大的,行了,走吧……」
秦霜一副垂頭喪氣樣子,示意讓秦莞先走,茯苓哭笑不得看著秦霜,拉緊了秦莞的胳膊往前走,可沒走出幾步,在後面的秦霜忽然大聲尖叫起來——
茯苓一聽這聲音無奈道,「六小姐您嚇人也不能嚇兩次吧?」
話音落定,走在後面的晚晴忽然一把扯住了茯苓,茯苓一頓,一時拉著秦莞也停了下來,晚晴哆哆嗦嗦的又拉了茯苓一下,茯苓和秦莞頓覺不對的轉了身來。
這一轉身,秦莞便看到了十步之外一道立在昏光里的身影。
那人亂髮掩臉,發隙中露出一雙眼,正陰測測的看著她們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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